唐雨旸一听乃关山大师留下的信,大惊失色。“梅”乃国姓,这“梅将落”三字,只怕是个不祥之兆。他是素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,但事关国祚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

    “‘燕归期’……”他凝紧了眉头,斗胆猜测,“莫不是说的晏家与歧王?一旦晏家归顺了歧王,便要……江山易主?”

    女帝哪听得这等悖逆之言,额角青筋暴涨,好歹忍住怒火:“朕已对晏氏族人落了刀子,晏家万不会引颈受戮。那晏海身为家主,为求自保必然会带着整个晏家倒向闻人弈。此既已成定局,不管有无关山大师所得天机,当务之急都是加紧离削晏家,速速使之兵分势弱。”

    顿一顿,又往下说:“我大羲自文帝始力图收回兵权,历三代帝王,虽有成效,但仍余有一个门阀迄今无法撼动,就是晏家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。晏家军不容小觑,虽兵力与朕如今手中大军相比不堪一击,但在当下这个乱局之中,却如背后暗箭随时可能一箭定乾坤。”

    而今这个混乱局面,早在立朝初始便已埋下祸端。女帝不得不按下怒火一并与唐雨旸细说:“当今的大羲,可拥兵自重的又岂止晏家。昔年闻人立信荣封歧王,奉旨入歧地平蛮荒之乱,获准招募兵马,组建藩军。太|祖本意是想让闻人氏与蛮族相互制衡,且曾多番私下支持蛮夷部落,却不料闻人氏骨头太硬,反而收服蛮夷将歧地壮大数倍。这兵权一旦给了,想再收回来谈何容易,眼下歧地百姓只知歧国不知大羲,歧国的存在便如一根芒刺悬在朕的背后。”

    今歧王不臣之心昭昭,晏家又日显反心,多方势力态度未明……她手握大羲七成兵力,兵权虽是定海神针,然她终究摄政过晚,即便在沙场如鱼得水,却于某些文事上不得要领,也不够玲珑。她想扳倒晏家,却不能硬来,连年征战百姓积苦,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经不起战火燃烧。她若不能极好的周旋于世家门阀之间,“梅”只怕当真要在她手上碾落成泥。

    唐雨旸听罢这番话,细细思索良久后道:“正当下歧王急于返回封地,一旦让他得逞,必是放虎归山。陛下,究竟是快刀断水,设法就在近期了他性命。还是徐徐图之,只将他困死京中,待收服各方再着力对付他……还需尽快拿定主意啊。”

    “只怕既取不了他性命,又困他不住。”女帝缓缓摇头,薄唇轻抿,不觉已显露出嗜血嗜杀之神色来。

    唐雨旸轻叩刀柄,搜肠刮肚又想一阵:“陛下莫不是忘了,袁家与晏家祖上曾为争夺兵权生出世仇,两家斗起来你死我活。既然事态紧急,陛下万不可再执着于收拢兵权,可先将那三万擒虎军许给袁家,袁家为了这块肥肉必定倾尽全力对付晏家,待咱们拔了这背后芒刺再谈其他。只要晏家军受制,闻人弈又与歧地藩军相隔千里,他就未必翻得起浪花,陛下便可先着力于笼络朝中其余望族。”

    女帝却不以为意,仍旧摇头:“朕怎会不知此法,但——”她又拿起那张信笺,拧紧一对长眉,“朕方才思虑良久,又觉得这‘燕’字指的也许不是晏家,也可能是节气,如燕子筑巢乃是春天,变数或就在春日里。而今已是除夕……”

    唐雨旸听得这话,双眉拧紧,忙否道:“必不会如此!当下我强他弱,歧王一心只想逃出生天,万不可能这么快掀起风浪。”

    殿中只他二人,说话的声音空空然。他话毕后寂静半晌,女帝并未急于回应。她若有所思,拿着信笺来回踱步,喃喃自语:“或许是下个春天,再下个春天……上苍警示应不会这般浅显才对。倘若捏死晏家不是了局,岂不误了大事,这六个字或许还需细细琢磨。”

    “可否请禅师解一解?”

    女帝挥袖打住他话头,已兀自想得深入。

    唐雨旸见她独自思量,心中想着还要巡视内宫,也就告退了。行至殿门口,却又听女帝忽然叫住他:“雨旸留步。”

    他驻足回身:“陛下还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“朕忽然记得你曾提起过,你有个妹妹早年间与你走散。”女帝敛去愁容,徐徐踱步而来,面有关切,“去岁你任了指挥使,可曾着手下之人去寻过?”

    他黯然摇头,突然提起家中事,一时怅然之态隐藏不住:“始终不得消息。陛下为何有此一问?”

    “今夜除夕,朕看你不急回去,想必家中仍无人为你留灯。”她拍拍唐雨旸的肩,如在校场上时那样,兄弟情谊甚笃,“不如朕派人去寻,当比你容易得多。”